温哥华行记

飞机降落在温哥华国际机场,是下午快六点。 由于正值五月,从窗户里望出去,天还亮的明晃晃。

我们从行李舱里拿出手提箱,背上背包,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路走到机场大厅里。迎面而来的高大绿植和原始民图腾柱提醒我们,这是一个新的国度。

1.

温哥华的道路系统十分古怪,很多路口都没有左转灯或左转道,很多城市路段要么是单行道,要么是双行道,所以若是一个人想要左转,势必要等候所有的直行者通行完毕后再伺机出动。在车流量大的路口,这更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与此同时,同一方向的直行车也会不时被挡在一辆意欲左转的车辆背后,司机眼睁睁看着绿灯变红,却没有机会绕道而行。

我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在很多左转路口,都劝自己平心静气。

Kevin便上网查:“在温哥华开车如何左转?” 得到的答案是:“如果您着急的话,请做三次右转!”

还有一次,我们开车到市中心,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时,隔壁司机摇下窗户,冲我们友善一笑,大声喊道:“阿尔伯塔可比温哥华有用多了!”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的绿灯就亮了,只见他一踩油门绝尘而去,留下车内的我们目瞪口呆。

后来我意识到,我们租的车挂着阿尔伯塔的车牌,或许那人也来自那里,且拥有极高的地域自豪感,以至于他每在外省看见一辆来自阿尔伯塔的车,都要情不自禁停下来打招呼。

2.

从温哥华可以坐船去固兰湖岛上逛集市。

集市里人群熙攘,充满尘世烟火气。有卖香薰,蜡烛,石头手串的,有卖鲜鱼鲜虾,螃蟹,或半加工的海货的,还有卖手工巧克力,迷你马卡龙一类甜食的。

我们擎着冰淇淋,穿行在五月阳光下的小镇上,误打误撞进一家街角小店。推门而入,我立时就被迷住了。不大的门店被格成三纵,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玻璃灯,多数绘有图腾纹样。有手提灯,书灯,也有一人高的落地灯,簇拥在帘幕低垂,光线昏暗的幽静室内。其中我格外心爱的,是立在角落里的一盏猫头鹰外型的提灯,灯架是古朴的漆木色,嵌入细细打磨的清透玻璃。鹰眼里彩光流溢,古色古香之余,又趣致盎然。

店里还摆有各种式样的针织毯,深红浅碧,映着流转的灯色,更显瑰丽无端。

我们路过一个水果摊,惊讶地发现居然有山竹卖,十二加币一磅,比起在加州售卖的山竹要便宜许多,就买了一些。后来又路过另一家水果摊,也有山竹,看上去个头比第一家店里的要大很多,Kevin决定亲自挑选几个以作对比,我们便又从这家买了一些。后来经过我们的鉴定,个头小的那些山竹,反而是最甘甜的。

3. 周末的某一天,我们去看加拿大皇家马戏团在温哥华的巡演。演出可圈可点,值回票价。压轴戏叫作”死亡之球”,颇有西方色彩,是三个全副武装的摩托车骑手同在一个狭小的钢丝球内做异轨高速旋转,平均时速可达九十千米每小时,十分惊险刺激,全场尖叫声不绝于耳。

童年时期对于马戏团的印象,大约是闷热的暑假,广场的平地上忽而搭起大帐篷,再逐渐人声喧闹起来,孩子们兴奋不已,跑来跳去缠着家长买五元一串的棉花糖。钻火圈,高空平衡,动物表演,魔术,沸沸扬扬热闹好几天,再随着最后一场演出的结束,广场上逐渐冷清寂静下来,又过一天,连帐篷也消失不见了。

对于卖艺为生的人,我总怀有格外的情感。或许源于年少时看《儿童文学》,里面载有肖显志先生的一篇中篇小说《唢呐神曲》,令年少的我十分动容;后来大学时选戏曲文学课,又看章诒和《伶人往事》,更明白那些飞扬水袖下遮住的艰辛不易。爸爸总对我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从前只觉得那些人是迫于生计,后来长大,又觉得不是那样简单,如果没有丝毫对艺术的执爱,谁又甘心掷得十年光阴?

4.

我在五月里最盼望的事,总是吃樱桃。

我的家乡盛产樱桃。小时侯到了樱桃熟透的季节,我总随着父母去当地的樱桃园里采摘。园门口登记后,会给每人分发一只小筒,摘下的樱桃放在筒里,最后出来时按斤结算,比在市场上买到的新鲜划算许多。客人们还被允许边摘边吃,园内专门设有水管可供清洗。

来到湾区以后,惊讶地发现当地人也热衷于这一活动,去年和Kevin去北边的农场摘樱桃,回家还做了樱桃派。

从今年四月初,我便一直盼望着摘樱桃。今年湾区雨季来的晚,樱桃成熟便推迟了两个礼拜。到我启程去温哥华的前三天,超市里才摆上第一批樱桃,没吃尽兴就出门了。

来温哥华以后,我四处找樱桃吃,去了whole foods,一问店员,被告知第二天才开始售卖,于是隔天重来,果然买到了。后来又去了几家别的本地超市,却均未发现樱桃的踪迹,难道是本地人对此并不热衷?抑或产量不高?这就未可而知了。

5.

温哥华的市中心东部,是一个复杂的区域。

来之前看到新闻报道,说加拿大政府在城中心东部附近开了一家注射中心,作为某个公共卫生新计划的一部分。顾名思义,就是为瘾君子提供一个安全注射毒品的场所,对于无力支付的人免费发放毒品,并设有工作人员对注射过程辅以帮助,来避免他们因使用过量,或因使用不正规的街头药品而导致的死亡。

车行到那一区域附近,可以看到街上有很多意识迷惘的流浪者,独自或聚众,或卧或站在屋檐下,一位工作人员装扮的人对他们大声说了什么, 那个坐在地上,衣衫褴褛的人缓慢起身,随后工作人员收走了地上留下的塑料袋和残余的注射针头。

一街之隔,则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和米其林推荐餐厅,上班族,穿着运动服刚结束晨跑的人们,一身蓬勃朝气,拐进街角的咖啡店吃早餐。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不过又是平凡的一天。

6.

我们到温哥华正值五月中下旬,那时加州的气候已经热得像夏天,可温哥华附近的山脉,有许多山顶还覆盖着皑皑白雪。

我们在去惠斯勒小镇的路上顺道去爬山,沿着步道去向酋长一峰,海拔爬升约两千英尺,单程两英里。前百分之八十的路段都是设好的石阶,十分陡峭,后百分之二十则是粗糙的裸岩,需要放低重心,手脚并用向上。

爬山的路上,向树林深处望去,能看到潺潺流水。迎面而来的人中,不时能看到背着巨大软垫的户外攀登者,据说是因为这一带是绝佳的攀岩胜地。

登顶以后,我险些被迎面而来的风吹的一个趔趄。北美的风都是一样,猛烈却不锋利,习惯以后反而会觉得舒爽。

打开一包随身携带的杏子干,我暂时卸下烦恼,坐在山顶上看着远方。

7.

我们在惠斯勒,正好赶上雪季结束的最后一天。下午出门吃晚饭,看到镇上唯一的酒吧门口挤满了人,音乐声震耳欲聋,二层还有人站在室外的桌子上跳舞,后来得知他们都是滑雪爱好者,而每年一度到了封板的时候,都会聚集在这里庆祝。

惠斯勒的五月依旧很冷,我为了买一顶帽子,拖着Kevin跑了很多家礼品店。入夜后我们去看一个设在林间的灯光秀,主题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位老人的探险故事。

我至今记得那晚的场景。黑夜寂静,一个老人的身影出现在篝火旁,抱着一把吉他,小女孩在边上轻轻唱歌,是温暖的乡村民谣。一曲终了,他们收拾好行囊,身影随即隐没在夜色里,随后巨大的烟花升起,光芒映着夜空,一片五彩缤纷,转瞬消散,又化成一只黑熊的形状。

我们沿着稀薄的灯光前进,走入一片森林,来到一条小河边,整条河被幽幽灯火点亮,莹白色的是粼粼波光,橘红色的是三文鱼溯流而上。还有一幕场景,令我几欲屏息:那是一片茫茫树海,我们就置身其中,而漫天闪烁的不知是灯光还是星光,从天空一路泻到地面上,千万只萤火虫的光芒闪耀在林间,那时万籁俱寂,四野无声,仿佛千古的时间,都被定格在一刹。

夜风在林间穿行,静默而立的是我们。

8.

在惠斯勒的最后一天,我们去坐滑索。订的那条路线海拔很高,速度很快。据说风景绝佳,是全北美最长的索道。

我们坐滑雪缆车上山,一路上微雨蒙蒙。我有点忐忑不安。其实我是一个有点恐高的人,临行前有些害怕, 但也想要鼓起勇气试试看。

先沿着一条徒步小径走到树顶,那里有一个搭建好的平台,工作人员让我们穿好装备,拿出一个钩状物,一端卡上索道上垂下来的链条,一端卡上我们胸前的装备。她打开门,示意我沿着台阶走下。走到第五级时就已经快要悬空,于是我轻轻抬起脚,整个人就像离弦的飞矢一样滑向远方。

最开始的一段一直在加速,就像坐过山车一般。我紧紧抓住胸前的绳子,感受山风过耳,心如擂鼓。速度逐渐稳定下来后,视野变得十分辽阔。由于索道的海拔很高,俯瞰下去,整个格劳斯山脉的景色尽收眼底。墨绿色的森林在脚下铺展开来,河流从一岸林间钻出,又流入另一端树林深处。灰色的岩石是山的脊背,细雨让一切都变得迷蒙而安静。

第一道滑索结束后,身上的外套已经被打湿,但心情十分兴奋。其实习惯了整个过程后觉得滑索并不可怕,而同行小队里也不乏技艺高超的大胆之人,在索道上要么完全松开双手,要么头朝下倒立。

9.

滑索的同一天下午,我们去了小镇山上最有名的一家温泉中心。他们家分为冷泉和热泉,官方建议是先泡热泉十分钟,再泡冷泉十秒,再休息十分钟,如此反复循环。

我最喜欢热泉。这里一共有三四个热水池,池中心有一个微型瀑布,坐在下面,就可以感受热水打向脊背时带来的类似按摩的功效。除了热泉,还有桑拿房和药蒸房。我一贯不喜欢过于湿热的环境,在湾区时就因为很多瑜伽馆只有热瑜伽而苦恼。于是每次进桑拿房,我坐下不到五分钟,就连忙逃出去。

冷泉的水只有十度到十五度,冰寒刺骨,我们哆嗦着走进去,让冷水没过肩膀,咬牙坚持十秒之后又哆嗦着走出去。但总能看到有人在冷泉瀑布下冲淋浴,还有人完全将自己浸没在冷水里,表情十分放松。我感到大惑不解,却也十分佩服。

我和Kevin都带了书,从冷泉出来后,我们裹着毛巾,从桌上的大铁壶里倒一杯热茶,坐在山顶圆形的沙发椅里看书, 椅子是半球形,棚顶正好可以挡雨。那时已经时值五月,极目望去,对面的山顶仍旧覆盖着皑皑积雪。

我不由想,那么高的地方,雪是不是到了夏天也依旧不会融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看到的那片雪,是不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落在那里了?

10.

回家的那天,我们在飞机上打通了两关来自最后一个世界的《baba is you》。

可能是由于我们的表现太过雀跃,乘务员还专门过来好奇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得知我们只是在打游戏后,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微笑着走开了。